中国计算机科学2020计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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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注:这是姚期智先生的中国计算机科学2020计划的最详细的讲演稿,原文出自清华大学新闻网

志在中国计算机科学2020计划(一)

世界著名计算机学家,2000年图灵奖得主,美国科学院院士,美国科学与艺术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清华大学教授,香港中文大学博文讲座教授。姚教授于1967年获得台湾大学物理学士学位,1972年获得美国哈佛大学物理学博士学位,1975年获得伊利诺伊大学计算机科学第二個博士学位。 1975年至1986年,姚教授先后在麻省理工学院(1975-1976)、斯坦福大学(1976-1981、1982-1986)、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1981-1982)等美国高等学府从事教学及研究工作;1986年出任普林斯頓大学威廉及爱娜麦克里工程及应用科学讲座教授。2004年离开普林斯頓大学,出任北京清华大学计算机科学讲座教授, 香港中文大学博文讲座教授。

多年来,姚教授以其敏锐的科学思维,在数据组织、基于复杂性的伪随机数生成理论、密码学、通信复杂性乃至量子通信和计算等多个尖端科研领域,都做出了巨大而独到的贡献。姚教授曾获美国工业与应用数学学会George Polya奖,美国计算机协会算法与计算理论分会(ACM SIGACT)Donald E.Knuth奖等荣誉。2000年因他对计算理论,包括伪随机数生成,密码学与通信复杂度的诸多贡献,美国计算机协会(ACM)授予他图灵奖(A. M. Turing Award),成为迄今为止获得此项殊荣的唯一亚裔计算机科学家。图灵奖是世界计算机科学领域的最高奖项,与物理、化学、医学、经济学领域的诺贝尔奖齐名。 姚教授先后在2003及2004年,获香港城市大学和香港科技大学荣誉博士学位,於2006获香港中文大荣誉理学博士学位。

与其说是演讲,不如说姚期智先生这次的报告是一次与学生的谈心——5月11日晚上,在主楼后厅,清华教授、2000年图灵奖获得者姚期智先生做客校学生会主办的时代论坛,与在场的清华学子畅谈自己回国5年以来在清华工作的心路历程,并提出了“中国计算机2020计划”。在演讲的最后,他总结说:“我觉得如果我们做的好的话,在中国建立世界一流研究型大学的进程,会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快;中国的图灵之路会比任何人想的都要接近。”
以下为姚期智先生当晚的演讲精彩实录。

“创建世界一流大学不是一个国家的虚荣问题”

我先谢谢清华的学生会给我这个机会与各位同学交流,一般这种场合,我会谈一些跟各位求学有切身关系的话题,谈谈怎么做好学生,怎么创造好的前途。但是我今天想跟大家谈的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我已经回国5年了,我想今天借这一个机会对我这5年所作的事情做一个分析,同时对在清华在中国的工作有一个新的构想。

我想跟大家谈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就是中国能否在近期内创造出世界一流的研究型大学?创建世界一流大学不是一个国家的虚荣的问题,而是与中国将来的发展有非常大的关系。像中国这样一个大国,想要延续过去的30年经济奇迹发展,达到世界领先的地位,若没有一流的研究型的大学培养出尖端的精英人才,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因为要达到可持续性的经济增长所需要的是技能和人才,而不是靠去卖一些劳动密集型的、低附加值的产品能够做到的,也不是像一些小的国家能够靠一些特别的技术能够做到的,比如能够出产全世界最精致的手工家具或者是最精致的珠宝等等。中国一定要有全面的在世界上有竞争力的科技实力才能够实现可持续的高速发展。

我在没有开始介绍详细的内容之前,我想说一下我两个感觉:第一,我对于中国达到发展世界一流大学的这一目标非常的乐观,我从我自己的经验出发,觉得中国想要达到这个目标还是很有条件的;第二,我心里也相当的沉重,有危机感,我觉得中国能够达到这个目标的契机就是在今后的10-15年之内,有一个窗口期,错过这个机遇,以后的路会非常漫长。

“要为中国理论计算机科学的研究和教育打造超级公路”

我5年前来到清华,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我对于中国想要创建世界一流大学这个目标我感到非常的兴奋,我觉得我自己在过去做过一些工作,有一些经验,可以为这项伟大的事业做一点小小的贡献。我回来之后也做了不少工作,两年前我觉得我已经有了一些基础,需要有一个大一点的基地来从事这项工作,就创建了理论计算机科学研究中心。我这5年以来,尤其是开始的两年,我常常甚至可以说每天想到的问题,就是一所大学如何能够培养出好的有创造力、有想象力、能够做出新的贡献的学生?学生应该怎样学习,能够给自己创造出一个好的将来,使得他们有创造性、能够创造出新的东西来?其他的国家怎样做这件事情,我们能否从他们成功的事例中得到一些启示?

一般而言,从一个没有世界一流大学的地方,想要发展出有世界一流大学的过程,这是非常艰苦的,在短时间内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的。所以说我在回来之前和之后很多朋友和同事跟我讲,说要在短时间内完成这样一个过程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为什么我觉得中国有条件能够做这件事情?中国确实是有一些非常独特的条件,在发展中国家里面,恐怕也只有中国具有这些优厚的资本:

第一,中国有非常优秀的学生,而且在世界范围内有很多优秀的华裔科学家。在原则上,如果你把这些优秀的学生和科学家放在一起,自然会产生火花,当然这是一个太理想化的结论;第二,中国过去这些年有非常强大的经济增长,即使中国只是用一部分经济增长的实力,来创建研究型的大学,也不会影响到其他已经有的资源的分配,这在没有经济强势发展的地方所做不到的事情;第三,中国的行政效率具有相当大的优势。有些事情,在别的地方很难办到,中国往往能够集中力量做成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在苦苦思考,怎么样用中国的优势来克服中国的劣势。

在起先的时候,我觉得非常的困难,因为我脑筋里面的模式,还是通常在西方发达国家创造一个新的研究型的一流大学的模式。在国外,尤其是在一个已经很有名的大学,如果有一个科系不行,想升级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集中资源,去找最好的老师,做很大的宣传。过一些年,只要办事的人是有能力的,这个事情可以预期一定会成功,像这种普通的方法在中国就不能够成功。所以中国的情况不是说光是有钱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我经过了一两年的思考,终于把这件事情想通了,就是我们需要打出一条自己的路来,而不能够照搬西方固有的经验。我们必须要从头干起,从我们的优势出发,思考怎么能够达到我们的目的,因为我们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创建世界一流的研究型大学。

什么叫一流大学?一是要有好的教学理念和体制,使得学生能够得到最好的教育,成为最富有创造力最优秀的学生;二是要有一个一流的研究环境,能够使得研究成果具有世界影响力,吸引到顶尖的科研人员。

一旦想通之后,我觉得发现了成功的钥匙,我后来这几年做的就是这些事情。

建立起理论计算机科学研究中心以后,我的目的就是要为中国理论计算机科学的研究和教育打造一条超级公路,就是能够从根本开始抓起,从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到博士后,最终形成一个强大的世界一流团队。这样使得有志于从事中国理论计算机科学研究的学生觉得,他们选择留在中国从事他们的事业是最理想的。我觉得想要真正达到这个目的,要建立一个一流的环境,一定要争取做世界第一,唯有这样子,才能够让大家有信心,才让老师和学生有理由来共同建设这个事业,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一个为了虚荣心做的事情,而是我们想要做一个一流的环境,像中国这种地方,我们别无选择,如果我们的目的是要做第15名、第20名的话,那么我们连第50名都做不到。这就是我们的目标,那么我们所作的事情,不少同学都知道。

我们有一个软件科学实验班,这个班不是做理论计算机科学的班,建立这个班的目的是:鉴于我以前的经验和在国外看到的情况,由于中国的计算机科学的学生在课程的一些地方不足,使得他们出国之后要花一年多的时间甚至更长来弥补他们没有学过的东西,来学习他们以前没有接触过的思想方式,那样就非常吃亏,所以我想要成立这样一个实验班,使得我们出国的学生跟MIT和斯坦福大学的学生竞争的时候,在同一起跑线上。

我们也做了很多研究生的工作,主要是针对我所从事的理论计算机科学领域。我这方面的工作有一个特点:我们注重国际交流。这是唯一一个指导原则。大家试想一下,如果我是一位父亲,我孩子的围棋下的特别好。怎样让我的孩子变成世界上最好的围棋国手?如果我有这个能力的话,我会请两个高水平的围棋国手来,每天陪他下棋,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两个下棋的对手,总有一天会变成同样的水平。有充分的高水平的国际交流,会让我们的学生觉得,他虽然人在中国,但是他身处的环境完全和在世界一流的研究中心完全一样。如果我们的环境和国际交流的情况和世界上一流的研究型大学一样的话,我们能够预期到我们的产出一定能够跟别的国际一流的地方能够相比。我们从事的计划到现在已经创造出一个相当好的环境,这个环境使得良好的国际合作和交流能够一直持续下去。我们有一个很强的博士后队伍,我们有一个强大的讲席教授组,我们找了20个全世界最有名的教授组成这个组,他们答应并且非常愿意帮我们指导我们的学生。同时在一年多以前,我们又做了一个新的工作,我们觉得要培养学生应该从他们更年轻的时候开始,我们从本科生里面选出一些对于留在中国有兴趣的而且想做理论计算机科学的学生进入预研班。大家可以看到,我们创造的环境非常全面,从本科生到研究生到博士后再到访问教授,我们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团队。

我们这个理论计算机科学研究中心这两年做了什么事情?大家可以看到,我们在世界计算机科学领域顶级的刊物和会议发表的文章呈现上升的趋势,开始的时候比较少,基本上是我个人和孙晓明教授发表的文章,后来这个数目逐渐变大,基本上是在我们的学生和访问学者的共同努力下发表的。5年以前,没有任何中国的研究者进入理论计算机科学研究的顶级会议,现在我们的学生能够经常在这些会议里面发表文章,甚至得到了best papers。我们毕业了十位学生,三位去北美做博士后,一位去香港做教授,十位里面最优秀的孙晓明留在清华做教授。

我们这个中心有很多活动和交流。我这里只提出一个,中国明日之星论坛,相当别开生面。我们每年从全世界理论计算机科学当中出色的研究生中请30 个来到清华和我们的学生交流并建立友谊。在科学界,尤其是在我们的行业中,年轻人常常是在学术上最有活力和贡献的群体,很多人在做学生或者刚毕业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做出突破性的工作,所以我们把他们找来到清华进行研讨,这有两个作用:第一,让这些年轻人有一个场合使他们能够认识交流并建立友谊;第二,让我们中国的学生与这些“明日之星”打成一片,三五年之后这些人会在学术上成为领导性的人物,我们要让他们在很早的时候和我们的同学和清华产生密切的联系。同时我还想,就是我要让这些人能够体会到我们这里的环境非常好,中国是多么的可爱。将来我希望能够招他们做博士后,在我们即将到站的博士后里面就有去年参加明日之星活动的外国博士。

志在中国计算机科学2020计划(二)

“我们要成为全世界计算机科学跟中国交流的进入点”

我们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我们想做的事情还更大:

第一,我们计划让中心成为全世界计算机科学跟中国交流的基本的进入点。全世界的眼光都看着中国,全世界最好的大学都想跟中国交流,全世界的计算机科学家都想到中国来和中国的计算机学者学生交流。但是问题在于他们缺少一个和中国的对接口,尤其是在大学的对接口。

一个对接口需要什么样的性质?除了主人热情的欢迎他的客人之外,还需要有些条件能够让客人觉得他的访问是值得的。来了一次下次为什么还要来?所有做学问的人看重的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时间,最好的科学家不会浪费他的时间。怎么样能够让科学家来了之后觉得不会浪费时间?就需要有一个基地,让他来了之后能够有同样水准的交流,不仅是把他的心得传递给你,同时他也觉得学到一些东西,现在我们在计算机科学最缺少的就是这样一个和西方交流的窗口,现在我们已经做到这一点,我们现在的环境凡是来过的科学家都还想来。很多人都不想走,都觉得我们这里的环境比他们去的任何地方都要好。

同时,我们将来还要和更多的大学和研究中心进行交流,现在举几个例子。一个是我们的校长顾秉林曾经学习过的丹麦Aarhus大学有一个很强的计算机科学团队和我们合作,另外就是麻省理工学院,经过2年的观察,他们的计算机实验室决定以我们为中国的理论计算机科学的对接口。将来他们的本科生会在我们这里学习,我们也计划将来把我们的本科生送到他们那里去学习一个学期。我们之间还会有很多教师的来往。此外,我们与香港中文大学有很深厚的来往,我们跟美国宾州大学计划也会有更多的交流。

第二,我们想在清华出版社社出版一套计算机科学的系列丛书,要让这个系列的科学含金量要比现在世界一流大学所出的这方面的书还要好。我们中国在计算机科学方面还没有一个非常好的系列丛书。这个构想是在去年在讲席教授组开国际会议的时候大家讨论出来的。一般出书的时候我们最普通的运作的方式是联合中外的出版社共同出版,这样国内出版社在国内发行,国外的出版社在国外发行,我跟朋友讨论的时候他们觉得这样不好,我们应该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我们应该完全由中国的出版社进行出版,不管是国内外,这样才真正是一个有影响的出版。同时我还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就是科学家是很有公益心的。在中国出版,我们可以以国际价格的五分之一、六分之一甚至七分之一来出版,同时还有更好的品质,我们可以对世界的出版业能够有一个影响。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以上是我在中国这五年来想做什么事情、已经做了什么事情以及将来计划做什么事情的一个汇报。刚才的事情是非常高兴和乐观的。我可以说我来到中国这五年,已经做的事情比我最初想到的事情要超出太多太多。我到了中国不久,一家杂志访问我,问我想做什么,我说想做一个世界一流的研究中心,他问我多久能够做,我说我想5年可以看到一些成绩。但是我现在要说,5年后的今天,我们已经基本上完成了这项工作,现在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一个理论计算机科学家不知道我们中心的,没有一个理论计算机科学家不认为我们不是世界上领先的计算机科学研究中心。

我到中国来,一张飞机票,一个人,没有一个班底。我们在五年以内能够成立一个强大的理论计算机科学的团队,能够吸引MIT、伯克利的毕业生愿意在我们这里做博士后。所以我们在各种意义上都已经达到了我们的目的,这可以说明,想要做一流的研究中心并能够培养出一流的学生的计划在中国是可以做到的,所以我说我们已经达到了我们的目标。

(3个打分, 平均:5.00 / 5)

雁过留声

“中国计算机科学2020计划(1,2)”有5个回复

  1. bin 于 2009-10-19 5:08 上午

    中国需要姚期智、施一公这样的人,向往他能成为中国21世纪的蔡元培们,改善中国的教育环境这样中国才能真正强大起来。

  2. 李克 于 2009-10-19 5:48 上午

    我相信这么多中国人,肯定能出几个伟人。但无论如何,需要我们每个人都能做一点点努力,这样即使没有这样的伟人出现,中国这么多人,每个人为核心竞争力做一点点,那也将是很大的改变,所以我喜欢愚公移山。如果很少有人愿意做这种改变,或者很多人在想伟人的出现,那么万一这样的伟人没有出现,可我们的机会窗已经过了,那将会怎样?我们需要领头人,我们也需要每个卑微的人都做出自己的努力,我们才有希望在这个机会窗里实现中国的核心竞争力

  3. bin 于 2009-10-19 6:36 上午

    我已走过了自己的学生时代,这15年时间也是我最宝贵的15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出自己的贡献。
    有点喊口号,有点激动,庆幸自己能够赶上这场民族振兴大潮
    希望大家都努力加油

  4. 陈怀临 于 2009-10-19 6:42 上午

    邓稼先说过: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让中国落后的速率不要加大,保持住,从而为中国赢得时间。。。

    另外,我长期思考的一点小心得:他们这些人其实清楚的知道我们的目的是加入国际社会,成为一员,而绝非追平(或者强大)之后,异立独行:–)。否则乃民族之不幸矣。

  5. ych2003 于 2009-10-22 5:26 下午

    邓嫁先说这话的时候 至少是20几年前说的吧 到我们现在也是下一代了,这下一代还在落后的速率不要太大?首席还在刻舟求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