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 。《甲午,一战与棱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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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逸:甲午,一战与棱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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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逸语道破   沈逸: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副教授

1914年,萨拉热窝响起了不那么突兀的枪声,塞尔维亚的青年干掉了奥匈帝国的皇储费迪南大公。葬礼前后,大公沾亲带故的亲戚们颇是洒落了一些情分,甚至是泪水,但很快,或许泪水还未干透,战争,迅速从欧洲大陆地平线上的一道可怖的阴影,转变成了现实;战争,当时高贵优雅的贵族-精英决策者们始料未及的战争,在远比六个月更加漫长的时间里,大口大口的吞噬者当时欧洲青年一代的血肉;战争,其结果,远远出乎各方的意料,欧洲,自地理大发现以来事实支配着整个世界的欧洲,因为战争,不可阻挡的衰落了下去,曾经带来一百年和平的五强多极均势格局,在战争之后,变成了教科书中无法再现的绝响。

 

 

2014年,100年后,或许是某种巧合,中央情报局的前雇员送来了名为“棱镜”的监控系统1年之后,迎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100年。虽然还不知道棱镜系统的具体工作机理,但光学试验中,一束白光通过棱镜之后,会被分解成为七彩斑斓的不同颜色。或许,历史老人以这种方式提醒人们,对于100年前的一次大战,也应该用有分光能力的棱镜,来仔细看看,以看出些与100年前,100年间,不同的新东西来。

2014年初,汹涌而来的,是美国学者杰维斯所说的“从历史经验中学习”,其基本的或者说被下意识使用的研究方法,是基于表面相似性的简单历史类比:2014年的中美关系,被看成是1914年的德英关系。如何避免崛起国家对霸权国家宿命般的冲撞,克服无法改变的大国政治悲剧,成为类似金融时报这种保守严肃媒体的主要视角。当然,这是有道理的,因为根据自1648年以来西方国家事实上设计并主导的国际体系基本游戏规则,这是唯一可能的结果,也是内嵌规律的必然:所有国家都被假定为是自我中心主义的,一个国家的理性被界定为使用一切可能的方式,包括使用武力,来趋利避害,只要代价和收益符合“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基本公式,所有国家对收益和代价的认知与理解被假定为是相同或者趋同的。于是,就产生了具有某种古典悲剧美感的自我实现的预言:崛起国对霸权国的挑战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这个预言真是不可避免的,那比上一个具有类似结局,2012年玛雅预言世界末日的,更具威胁:1914年,相互掐的不可开交的各方,能够拿得出手的大杀器,也就是以氯气、光气、芥子气一类为代表的化学武器,弄块大铁皮裹上几个轮子装门炮搞出来的坦克原型,基本上已经可以收获猪鼻子插葱装象的惊艳效果了;2014年,双方如果相互掐起来,那就是妥妥的日本老动画片《北斗神拳》的开篇:XXXX年,蘑菇云升腾,把整个世界,打回到石器时代去。

 

撇开这种很有视觉冲击效果的悲剧想象,停止可以作为红色警戒X代剧本的策划,认真看看100年后的世界,2014年的世界,至少已经为避免100年前那场致命的冲突,提供了三道以上的保险:

首先,核武器的存在,决定性的迫使崛起国家,与霸权国家,建立了对全面冲突后果的基本共识。1914年战争的爆发,重要原因是,双方共同认为,新兴军事革命,有利于进攻,不利于防守;在新兴军事革命中,本方占据了优势;因此,可以在较短时期内通过战争来解决政治问题,也就是克劳塞维茨所说的:战争,是政治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战争,是流血的政治。2014年,核武器不仅存在,而且作为主要新兴国家的中国,与现存霸主的美国,都掌握了核武器,都掌握了具有一定二次打击能力的核武器;考虑到核武器使用带来的巨大毁伤效果,在技术上防御战略核武器打击的难度,以及一场全面核交换可能带来的后果,可以认为,这种战争,不再是政治的继续,而是政治的终结。这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战略稳定的基石。

其次,远比1914年复杂的全球产业链和全球价值链的存在,决定性的改变了不同国家间利益分配和共享的方式,也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战争是否有利可图这个问题的答案。各种类型的现实主义者,对简单的经济相互依存促进和平的论调,是很不以为然的,他们会拿出详实的统计数据,告诉你,1991年前后,主要欧美国家间货物贸易的比重,恢复到了1914年前;但没有告诉你的是,除了货物贸易之外,今日世界,还有一张发达的金融网络,以及遍布世界不同国家的产业链和价值链。其中的区别在于:1914年,虽然货物贸易发达,但其背后的生产制造,以及更加重要的利益分配,是排他性的;2014年,全球范围的利益分配,是非排他性的。有兴趣的,去网络搜索以苹果Iphone手机为例的全球产业链和价值分配。在这种分配机制中,战争,在分配机制中处于互补性关键节点位置的大国之间的战争,除了摧毁利润生产机制的效果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可见的收益。

第三,比1914年前类似欧洲协调机制更加复杂和发达的国际机制,提供了一个暂时还令人满意的平台,来解决不同国家行为体之间的纷争。联合国为代表的普遍性国际多边组织,尽管还远谈不上提供真正符合多数国家理想中的公正的国际秩序,但至少在使用武力争端的问题上,比较成功的促进了各国之间认知的改进。除了安理会常任理事国里面少数乃至个别国家,比如美国,还有足够的实力或者说能努力,在某些情况下直接绕开联合国对某些效果使用武力,多数情况下,安理会对合法使用武力地位的垄断,基本没有遭遇太多的挑战。这种机制带来的贡献,从积极和乐观的视角出发,可以理解为和平解决争端观念的“外溢”效果,即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接受并最终在一段时间之后将这个/这种观念内化为自己的行为准则。从全球范围来看,这毫无疑问是有积极意义的,当然,这种积极意义所产生的效果,是否是不可逆转的?恐怕还有待时间的检验和考验。

 

 

当然,并不完全都是好消息,2014年也有比1914年更糟糕的坏消息:不是权力转移的问题,而是预防性战争(Preventive War)或者预防性行动的问题。西方国家在论述2014年世界局势面临的挑战时,通常使用的分析框架,是“权力转移”:新兴国家的兴起,权力从传统霸权国家转移到新兴国家,新兴国家使用权力挑战霸权国家。这是一种比较典型的“归因”分析,其基本特点是一般都站在霸权国家立场上,对外归因,将导致体系不稳定的原因推到作为挑战者的新兴国家。作为既得利益的霸权国家倡导的理论,这种归因方式是无可厚非的。但必须记住,尊从同样的对外归因逻辑,新兴国家可以将导致体系不稳定的原因归结为力量已经相对衰落的霸权国家:他们拒绝承认新兴国家各种合理的利益诉求,拒绝对已经不适应新兴国家兴起后力量对比的制度安全安排主动做出调整。2014年,这种拒绝做出调整的典型代表性案例之一,就是美国以国内政治程序来拒绝履行调整世界银行股权份额的承诺。吉尔平等美国学者其实指出过类似的问题,霸权国家在预感到将要衰落时,会产生使用“预防性战争”来削弱和打击对手的内在冲动。当然,同样基于对外归因的逻辑,这类分析通常被用来分析英国霸权的衰落,以及前苏联的某些困境,很少被用来分析美国自己。透过棱镜来看,2014年让世界的前景面临不确定挑战的,恰恰是美国这个唯一的超级大国自己,不是很严谨的说,至少有如下三个方面的问题:

首先,霸权国的历史焦虑催生的安全困境,这里说的是美国战略决策者以及国内各阶层对自身地位变化的抗拒心理,以及由此带来的严重后果。对比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到2014年的总统《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大致可以感知到这种历史焦虑的产生和变化脉络:1992-2000年,持续96个月经济高速增长支撑下的美国,是高度自信的,因此在克林顿总统发布的系列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美国可以非常坦然的谈论“美国不可能长期保持单一领先地位”,“世界上没有任何霸权可以长期存在”,“最快在2030-2050年前后美国将迎来另一个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2001-2006年,傲视全球的小布什总统主要焦点瞄准的是恐怖主义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集合,虽然还没有重现肯尼迪总统就职演说中那种“支持一切朋友,反对一切敌人,承担所有代价”的豪情万丈,但其他平行竞争者的威胁还不在美国眼里,“大国关系处于史上前所未有的最好时期”,是小布什总统时期美国自信的外在典型表现之一;到了奥巴马政府时期,尤其是奥巴马连任之后的第二任期,昔日霸气自信的美国很有些朝祥林嫂方向发展的趋势,总统在国情咨文里对美国强大的表述,令人回味无穷,他说“美国是不可能被公平的竞争击败的,因为美国是最强的;凡是在竞争中击败美国的,都一定是作弊的”,从用任何方式都无法被击败,到承认可以甚至已经被击败,只是对手作弊,不由让人感叹,曾几何时,美国也堕落到了革命老电影里那种大喊“不是兄弟无能,是共军太狡猾”的反派龙套的地步了?堂堂霸权国当然不是几个反派龙套能够比拟的,他的历史焦虑必然会转化成为预防性的行动。这种行动,包括强化自身的力量来重建自己,以及盟友,对霸权力量的必要信任,包括采取必要的行动,尽可能消除焦虑的来源,那个以“不科学”的方式和道路发展至今的挑战国,包括采取各种安排,收缩和调整整个国家的心态,以适应形势的变化。在此过程中,霸权国家调整的行动,会催生经典的安全困境:明确对挑战国的指向性,会迫使挑战国采取相应的回应措施。1914年,同盟国和协约国就是顺着这条道路走向战争的。今天,在何时,是否能避免进入升级的螺旋,那些积极的因素能否发挥最后一道着舰拦阻索那样的作用,值得观察。

其次,霸权国相对衰落引发的机制变迁,这里说的是作为多边机制首创者的霸权国因为自己的衰落带头开始放弃自己倡导的国际机制的现象。基欧汉在《霸权之后》中描述了霸权衰落之后国际体系还能维持稳定的关键:新兴大国会自觉维护霸权制定的国际机制。基欧汉没有说倡导了这些国际机制的霸权国家在衰落之后会怎么样,但一般默认的是,霸权国家应该是其倡导建立的国际机制的最大受益者,他衰落只是他无法继续承担维护机制的成本。但现在出现的问题,应征的是华尔兹而非基欧汉的命题:华尔兹说,国家关注的是相对收益,当它发现相对收益不利于自身的时候,他的选择是退出合作。这种理论上的描述正在2014年前后变成现实,霸权国美国,在发现相对收益的分配不利于自己,主要挑战者中国以更快的速度发展、接近,并展现出在数量上超越美国的某种可能性时,美国选择的是放弃自己倡导的国际多边机制,以谋求建立新的,更加有利于自己的机制,重新制定游戏规则。从话语上来看,中国开始越来越强调“自由贸易”,而美国开始强调“公平贸易”。毫无疑问,美国的抱怨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中国在遵循美国制定的游戏规则时当然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更没有道理的是,美国将判断新来者是否遵守游戏规则的标准设定为“美国是否获利”,凡是打赢了美国的都被认为是作弊,80年代的日本如此,现在的中国如此。2014年的今天,棱镜折射下的中国与美国,相当数量的中国研究者,分析者,评论者,乃至政策制定者,自觉或不自觉的以一种奇怪的自虐倾向认同美国的看法,但更多的国人,以及在中国和其他新兴国家带领下的发展中国家,重新审视这种超级大国的奇怪心态,就像审视一个笼罩在耀眼光环的孩子,一开始大家仰慕,说这是个天才,光环褪去之后,人们发现虽然他不是在裸奔,但其本质却是个长歪了的熊孩子。霸权国这种对待国际机制弃之如敝屐的实用主义态度,带来的危险,是其他国家失去对国际机制神圣性、合法性的认知,创始者已经如此对待,如果不是那种霸权虐我千百遍,我仍待霸权如初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显性患者(江湖俗称的抖M属性小受),恐怕整个国际机制都会因为霸权衰落初始阶段这种不负责任的挣扎行动支付高昂的代价。

第三,霸权国相对衰落诱发的结构性绑架行为,特别是原先有着各种不纯洁的复杂心思抱霸权大腿的野心小国们的蠢蠢欲动,更加危险。1914年,萨拉热窝街头的枪声,最终让大国因为巴尔干小国的行为,卷入了一场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战争。2014年,霸权国美国在进行战略调整时,因为自身战略的有限性,同时采取了放日本出笼的政策(暂时委屈一下汪星人),说白了就是放狗出笼,同时又希望弄一条皮带拴着:美国不遗余力的在亚洲鼓励日本、越南、菲律宾等国家直接对崛起中的中国实施牵制;美国同时不遗余力的鼓励澳大利亚等相对中立的国家参与这种牵制;但是,仅仅就日本而言,美国的这种放狗咬人火中取栗的战略,就面临巨大的考验。因为日本会努力主导事态的发展,利用美国的担心,即无法兑现军事盟友承诺引发的多米诺效应,根据日本的利益而非美国的战略安排,进行结构性的绑架行动:通过超越美国设想的力度,和方式,对中国实施强烈刺激,迫使中国做出强烈回应;然后以这种回应威胁日本安全为理由,向美国撒娇,要求美国兑现安全承诺;最终促成中国和美国以符合日本利益的方式迎头相撞,美国重伤,退回美洲大陆,中国惨败,躺在那儿等着人来收尸;日本在亚洲重新回到优等生的第一把座椅,制霸天下。这种结构性绑架行为,在日本解禁集体自卫权的过程中,已经初现端倪:日本是通过在钓鱼岛问题上持续刺激中国,来向美国证明自己的战略价值,并迫使美国在钓鱼岛问题上逐渐放弃原先最符合美国国家利益的战略模糊立场,交换日本承担更多防卫义务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日本解禁集体自卫权,是美国霸权已经衰落到无法继续保持原先美日地位关系的一种间接证明;日本借助乌克兰危机,公然逼美国表态安保条约适用钓鱼岛问题,则是这种结构性绑架行为在外交和话语层面的重要体现;下一步的分界线,是日本是否会采取海上或者空中的挑衅行动,主动擦枪走火,拉美国进入一场不同烈度的正面对抗。这显然是2014年最危险的场景,甚至比100年前萨拉热窝街头的枪声更加危险。

在2014年的这场博弈中,100年前的一战,冷战时期形成的战略平衡,以及多边国际机制,或者,更加概括的说,整个国际体系,都面临严峻的考验;作为当事方之一的中国,概莫能外,如何设定自己的战略目标,选择具体的实践方法,包括在哪个问题上有限度的使用自己的力量,在哪些方面,继续积累改善自己的力量,都构成牵一发动全身的战略选择,对于这些选择,中国必须谨慎对待,除了牢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的古训之外,正确并系统全面的从120年前的甲午之战的惨败中汲取教训,更是2014年中国战略决策者们不可回避的历史使命。

(3个打分, 平均:2.33 / 5)

雁过留声

“沈逸 。《甲午,一战与棱镜》(二)”有7个回复

  1. aaa 于 2014-08-16 11:13 上午

    首席,你转点有水平的文章成不,那怪弯曲越来越人烟稀少了,当然不应该怪你,许多教授专家的水平,就是每天看点资料,写点自以为深刻的浅薄文字,生活就是柴米有源酱醋茶,你不到世界各地的民间去吃几个包子,就能在纸上做舌尖上的中国?纸上的功夫没有腿,空对空,都是扯淡。

  2. 陈怀临 于 2014-08-16 1:50 下午

    沈同学是是天朝复旦大学国际关系研究的博士。你别乱说话。。。

  3. aaa 于 2014-08-16 7:25 下午

    除了习大大的一些近身智囊,其他许多TG的智囊机构都是些混吃混喝的远程门客,比美国的专业上还是差了不少,首席是老江湖,不会这个也看不出来吧

  4. aaa 于 2014-08-16 8:23 下午

    这些自以为有水平的人,既不懂中国哲学,也不懂西方哲学,也毫无对各阶级人民实际社会生活的真实体验,说出来的东西都是看起来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但扫过之后,都是水。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那国家之间看似波折诡异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决定了他们的走向?其实和小孩过家家并没有本质的不同,任何人的语言和动作,都是潜意识里是提综合实力的体现,很直接,越是古代越直接,和人越年轻越是这样是一个道理的,任你老谋深算,也顶不住年轻人的强大实力,大国的崛起无不如此。

  5. aaa 于 2014-08-16 8:32 下午

    有追求的国家所做的无非就是两件事:实力的构建和运用,每个国家、组织和地区做的这两件事决定了整个世界,因为每个国家实力构建和运营的哲学上的不同,决定了这个世界,但是如何去描述这两件事,就需要做bottom-up的工作,理科可以做实验和工程,文科可以做什么呢?就是到人民中去,到群众中去吃喝来撒,而不能只是像宅男一样滥写,这是走社会科学的基本方法,中国的许多所谓社会科学研究所和美国的最大不同就在这里。

  6. aaa 于 2014-08-16 8:42 下午

    实力的构建和运用最高的哲学就是道德经:无为无不为。一个和谐的社会就是公平正义自由平等社会,国家对内的作用就是构建这样的社会,用最合理的手段去构建,国家对外的作用就是保证国内社会的和谐。实力的构建是本,实力的运用是份,实力强的时候如何用?对自己是福祸,对别人也是福祸。小国如何构建实力和运用实力,跟需要用道家的方法,道是唯一的,所以即使你不知道道德经,你也可以做出道德经。你去深入考察一个社会的每个细节,放大一滴水,才可以看到世界,这是是在太空也看不到的。

  7. aa 于 2014-08-24 9:33 下午

    通篇环球风格
    咱能看看现实么?